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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老从何而来

时间:2016-05-06    来源:办公室 

这并不是什么纪念的日子,仅仅是因为全国政协牵头拍一部《赵朴初》的大型电视专题片,摄制组拍摄朋友的追溯时,提到了我。于是,摄制组又要我谈谈当年我几度采访赵朴老的情景和感受。我想人家既然看得起我,通知了我,如果我不认真准备一下的话,那就是既不尊重摄制者、又不尊重电视片将面对的观众,也对不住让我景仰的赵朴老。 

结识赵朴老 

我得以和赵朴老结识,纯粹是托朋友的福。我有几位朋友,因为父辈的情谊,是赵朴老家的“老客人”。他们知道我这几年在从事《知情者说--与历史关键人物的对话》系列的写作,就对我讲过一些他们与赵朴老过往的旧事,甚至让我看了他们保存的部分同赵朴老互通的函札。 

从他们的叙述和函札的字里行间,我总能感觉到赵朴老以恬淡之心观世事,以玩笑之言道哲理,举重若轻地飘逸于尘寰之上的神采,更渴望与这位别具风采的长者晤谈。终于,经朋友引见,我见到了赵朴老。 

提起赵朴老,人们立即就想到他佛教协会主席的特殊身份,也许是政协副主席比较多,而佛教协会主席只有一个。而一提起佛教,人们立即就会反应出的,就是它的清规戒律,六根清净,它的剃度等等,想到高深莫测的佛理禅机,一经高僧大师玄妙点化,便对人生大彻大悟,对尘间世俗的享乐顿时索然无味。因而为了不枉难得的参谒,则必定要从他那讨教一些点悟人生的玄妙,窃得几分人世罕有的仙气。 

然而,几年前我在写毛泽东与禅宗六祖惠能的神交文章时,曾翻阅了些有关佛教和禅宗的书籍,才知佛界敬奉的数位祖师们以为:人人心中有佛,见性即可成佛,人们遍寻不得的深奥玄妙机理,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恰恰在自自然然、平平淡淡之间。非得不食人间烟火,藏入与世隔绝的山林,才能参禅悟道,大概正与佛理禅机的至旨背道而驰。同赵朴老见面后,我更坚信这一点。 

当时引我去见赵朴老的朋友淮淮,带了一盒奇特的香,这种香燃烧后香灰不散落,还会显现出佛像等图案和一句吉祥的文字。赵朴老一听,就说:“啊,太有意思了,快点上,看看怎么回事。”说着,就找出一只袖珍香炉,点燃了香。 

大约闲聊了十几分钟,燃烧后的香柱显露出水的波纹,和“一帆风顺”中的“一帆”两个字。赵朴老手握放大镜,仔细观看了香柱后,朗声笑起来:“哈,好玩,好玩!”“好玩”,这是孩提的语言,对我都已经生疏了二三十年了,想不到竟然从耄耋老人,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口中说出来,我当时确实感到惊异。 

因为在谈话时,我听赵朴老讲话的声音很响亮,就对他说:“您的精神很好,说话中气特别足。”他马上回答说:“咳,哪是中气足,是我耳朵聋。我非得大声说话,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耳朵聋的人的一个特征,就是说话声音大。不过,日本人认为,聋子能长寿,若真如此,耳朵聋倒不是件坏事,哈哈……”他又朗声笑起来。 

目睹赵朴老的言语神态,我发现跟朋友对我形容的那个赵朴老恰恰是一致的。从“好玩,好玩”到“聋子长寿”的说笑,我感觉到一种毫无文饰、自然质朴的赤子性情,一种恬淡功禄、无欲自在的心态。进而想到若不是持有这种性情心态的人,怎么可能写出像《某公三哭》那样独具神采而脍炙人口的佳作呢? 

《某公三哭》的故事 

于是,我就把话题转到了《某公三哭》。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某公三哭》,但真正品嚼出这一不凡之作的魅力,已是文化大革命中,我刚刚领略到古典文学的妙趣,稍具那么一点欣赏能力。 

受那个年代世风和教育的影响,我一直以为无产阶级的文学是旗帜鲜明而富于战斗性的,对敌人要冷峻,像鲁迅说的那样“横眉冷对千夫指”。我还特别清楚地记得马雅可夫斯基的一句诗:“诗是什么,是旗帜,是机关枪,是炸弹。”在细品赵朴老的《某公三哭》后,我才发现,革命的、战斗的文学,还可以有另一付姿态;波澜壮阔的历史,还可以用另一种笔法来记述。信马由缰,笑谈谑说,便勾勒点染出时代大势、政治风云。非高屋建瓴的视点,娴熟典故的功底,寓庄于谐的幽默,不能为也。 

60年代,有三尼之说:美国总统肯尼迪,一尼;苏共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一尼;印度总理尼赫鲁,一尼。那时的世界格局,意识形态纷争的激烈,是现今的青年人没法体会的,正如毛主席《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中云:“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亚、非、拉美反殖民的独立运动潮流汹涌,苏、美两国则以世界两大阵营主宰自居,试图以两国间的交易支配世界。富有挑战性格的毛主席特立独行,他认为苏共领导背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与新老殖民主义同流合污,是世界被压迫民族和人民更危险的敌人,要同他们“斗一万年”,这就是《某公三哭》的大背景。 

 1963年,肯尼迪遇刺身亡,赵朴老写了《尼哭尼》:“(秃厮儿带过哭相思)我为你勤傍妆台,浓施粉黛,讨你笑颜开。我为你赔折家财,抛离骨肉,卖掉祖宗牌。可怜我衣裳颠倒把相思害,才盼得一些影儿来,又谁知命蹇事多乖。/真奇怪,明智人,马能赛,狗能赛,为啥总统不能来个和平赛?你的灾压根是我的灾。上帝啊!教我三魂七魄飞天外。真是如丧考妣,昏迷苫块。我带头为你默哀,我下令向你膜拜。血泪儿染不红你的坟台,黄金儿还不尽我的相思债。我这一片痴情呵!且付与你的后来人,我这里打叠精神,再把风流卖。” 

其中“狗能赛,马能赛,为啥总统不能来个和平赛?”揭露的就是美、苏勾结,充当国际领袖。没过多久,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姚溱到赵朴老家,看了曲子,他说好就拿走了。当时姚溱正在由康生牵头的中苏论战写作组,康生从姚溱处看到曲子,又要去送到毛主席那里。毛主席一看很喜欢,说:“你别拿走了,这个曲子归我了。” 

半年后,尼赫鲁去世,赵朴老写了《尼又哭尼》:“(哭皇天带过乌夜啼)掐指儿日子才过半年几,谁料到西尼哭罢哭东尼?上帝啊!你不知俺攀亲花力气,交友不便宜,狠心肠一双拖去阴间里。下本钱万万千,没捞到丝毫利。实指望有一天,有一天你争一口气。谁知道你啊你,灰溜溜跟着那个尼去矣。教我暗地心惊,想到了自己。/‘人生有情泪沾臆’。难怪我狐悲兔死,痛彻心脾。而今后真无计!收拾我的米格飞机,排练你的喇嘛猴戏,还可以合伙儿做一笔投机生意。你留下的破皮球,我将狠命地打气。伟大的、真挚的朋友啊!你且安眠地下,看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呜呼噫嘻!” 

巧的是又有半年的间隔,中国原子弹爆炸,苏联的勃列日涅夫等把赫鲁晓夫赶下了台,赵朴老又写了《尼自哭》:“(哭途穷)孤好比白帝城里的刘先帝,哭老二,哭老三,如今轮到哭自己。上帝啊!俺费了多少心机,才爬上这把交椅,忍叫我一筋斗翻进阴沟里。哎哟啊咦!孤负了成百吨的黄金,一锦囊妙计。许多事儿还没来得及:西柏林的交易,十二月的会议,太太的妇联主席,姑爷的农业书记。实指望,卖一批,捞一批,算盘儿错不了千分一。哪料到,光头儿顶不住羊毫笔,土豆儿垫不满沙锅底,伙伴儿演出了逼宫戏。这真是从哪儿啊说起,从哪儿啊说起!/说起也希奇,接二连三出问题。四顾知心余几个?谁知同命有三尼?一声霹雳惊天地,蘑菇云升起红戈壁。俺算是休矣啊休矣!眼泪儿望着取下像的宫墙,嘶声儿喊着新当家的老弟,咱们本是同根,何苦相煎太急?分明是招牌换记,硬说我寡人有疾。货色儿卖的还不是旧东西?俺这里尚存一息,心有灵犀。同志们啊!努力加餐,加餐努力。指挥棒儿全靠你、你、你,耍到底,没有我的我的主义。” 

当时国际舆论认为苏联领导人虽有更迭,但其国际国内政策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曲中有:“货色儿卖的还不是旧东西”,“指挥棒儿全靠你、你、你,耍到底,没有我的我的主义。” 

这些散曲后来都经康生的手送到毛主席那里。1965年初,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将访华,毛主席说:柯西金来了,把这组散曲公开发表,给他当见面礼。2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广播电台在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中全文朗诵,一个文学作品得如是待遇,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一时影响颇大。公开发表时,三个曲子分别改名《哭西尼》《哭东尼》《哭自己》,加了一个总题《某公三哭》。 

但我听朋友说,这事背后还有连赵朴老也不知道的内幕。当年康生将赵朴老的曲子呈送毛主席,并非出于对作品的推崇,而是要以此为将严肃的反修斗争庸俗化的例证,好在毛主席面前表现他政治嗅觉的灵敏。不料毛主席拍掌称好,康生这才一改初衷,转而投毛主席所好。我想,有着慈悲心肠、自30年代就热衷难民救助事业的赵朴老,当初怎么也不会把康生的用心往险恶上推想的。 

  朋友的披露,让我生出良多感慨,依康生的思路,一涉及政治大事、国际纷争,就必须正襟危坐,一脸肃穆。这大概不是伟人风范,恰恰说明以此格式框囿他人者的庸人化。“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在时局严峻、常人动魄的氛围中,依然从容潇洒,这才是真人杰。 “赵朴老”为何娴于散曲? 

毛主席是这样的人杰,面对美、苏的交易,各方面的压力,他不是也有轻描淡写的“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吗?这同赵朴老散曲中“西柏林的交易,十二月的会议”,“土豆垫不满沙锅底”何其相近。这在毛主席,是政治伟人履险自若的潇洒;在赵朴老,是三界外凌虚俯瞰的达观透彻,他们在一个更高的界面灵犀相通,我想这正是毛主席对赵朴老的散曲大为欣赏的原因。 

在赵朴老的创作中,散曲这种形式是比较多见的。可中国传统的散曲,大多反映的是消极、颓废、玩世不恭的情绪,像“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等,有些甚至涉嫌淫秽,以视野局促、格调不高,向为儒雅之士所不齿。以赵朴老的家世渊源和人生环境,怎么会娴于此道? 

我后来从和赵朴老的叙谈中得知了部分缘故。他说在五六十年间,一次,有儒帅雅誉的陈毅请他到家里闲谈。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世和志趣,又有着多年相知和共事的渊源,诗词的创作欣赏,是逢聚必及的话题。 

议论中,陈毅说到了他所折服的政治伟人诗词大手笔毛主席对诗词创作的一些见解。他说毛主席虽然自己写些旧体诗词,但他不提倡现代人写旧体诗词,而希望对之进行改革。陈老总还告诉他毛主席曾认为,诗词改革是非常之难的,起码要待50年,才可见其变化端倪。 

对毛主席的见解,赵朴老当然不好公开持异议,但他内心存有疑问。于是就在自己的诗词创作中进行改革的尝试,还写了一些白话诗。经此尝试,他发现创作很不理想,以现代事物和通俗文字入旧体诗词很不容易,总不那么浑然一体,这才感到毛主席的预言很有见地。 

由于心中常有此事牵绕,他发现散曲、套曲虽也是古时传下来受格律押韵约束的文体,但其俗雅互渗、溶入白话的自由度大大高于诗词而不失韵味。像他的曲中的“从哪儿啊说起”“说起也稀奇”,这等再直白不过的文字,放在曲中在形式和风格上没有什么不融洽的感觉。赵朴老逐渐喜欢上了这种雅俗得体的曲子,并以此探索诗词改革。摈弃其糟粕,赋予健康向上的格调,描写波澜壮阔的场面和事件,同时保留散曲的戏剧效果、嬉笑怒骂、泼辣尖锐的特点,以至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有意思的是,后来我因一部书的写作,听陈毅元帅的女儿追溯往事,她说起一次她父亲请赵朴老论诗吃饭。那是在《某公三哭》公开发表后不久,她父亲偕赵朴老回到家中,就向她介绍说:这位伯伯就是现在总在播送的《某公三哭》的作者。 

那次,她父亲谈得兴致盎然,留赵朴老边吃饭边继续未完的话题。饭菜端上来,她父亲还是那么亢奋,又吃又说互不影响。可再看赵朴老,即便是不说话的时候,也不动碗筷,和她父亲形成鲜明的对照。她正觉得纳闷,就听她父亲大叫一声:“哎呀,坏啦,坏啦。我忘了赵朴老是居士,不沾荤腥的。珊珊快去找施师傅,让他用素油炒两个素菜。” “赵朴老”从何而来? 

我和赵朴老接触时,他已在耄耋之龄,称赵朴老是很自然的,所以觉得大家这样称他,也是他年长和对他尊敬的缘故。还是在邓小平逝世后,我又去看他,他深有感触地谈起他一生中三次大的悲痛时,顺便道出了“赵朴老”来历。我也才知道,这里边也有故事,还十分感人。 

其实“赵朴老”称谓缘起之际,他刚30出头。那是1938年,在上海“慈善联合会”难民股当主任的赵朴初,与旨趣相投的几位同志,倡办了个抗日救亡组织“益友社”,常以娱乐活动、唱救亡歌曲等形式,激励国民勿忘抗日救亡匹夫有责。 

  为了做掩护,“益友社”请了几位年长的、属上海人望的社会贤达来作理事,如当时在上海滩名气很大的佛教居士关絅之等等。这些人当时都年事已高,都被称为某老,关絅之就被称作关絅老。 

这些理事,都是赵朴初熟识和邀来的。他们每莅“益友社”,均由赵朴初陪着,并一一做介绍,这个老、那个老地叙说一遍。没几次,社友们便在诸老之后,新增一老,把刚步入而立的赵朴初“抬举”到老的尊位。久而久之,“赵朴老”之称从社内叫到了社外。 

新中国成立后的一天,赵朴初和廖承志一同到西花厅,周总理在谈话间突然问廖承志:“人家都叫你‘廖公’,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赵朴初听周恩来的口气,似乎是对这种称呼不太以为然,心想这大概是周恩来对廖承志“小廖、小廖”地叫惯了。 

正想着,周恩来又转过脸问道:“你年纪不大,早早地就被人称作‘赵朴老’,这是怎么回事呀?”赵朴初心想这被叫了20多年了,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就随口答道:“咳,‘赵朴老’是我的外号,人家跟我开玩笑哪。” 

还有一次,周总理在同赵朴初见面时说:“赵朴老,您今年60几啦?”赵朴初当时才40多岁,而且周恩来对此一清二楚,赵朴初知道总理是在同他开玩笑,便笑而未答,周恩来忍不住自己也随之笑了起来。因此,在赵朴老的脑海里,形成了周总理不太赞同年纪并不大的人,被称为什么公啊,老啊的印象。 

1975年四届人大召开的时候,“周恩来依然出任总理,那时周总理患癌症,已经病重得很厉害了,可在人大会议上,他还是走到我们中间,一个一个地跟代表握手。当他和我握手时,叫了一声:‘赵朴老。’好像是开玩笑,又让我觉得别有一种亲切感。”赵朴老这样向我叙述了最后一个相关的故事。 

我想赵朴老生出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是绝大多数人都感到严峻而沉重的日子。而且,赵朴老已经临届70岁,大概是有资格称“老”了。“赵朴老”,这是周总理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简简单单一个称谓,他却能从中体味出许多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我曾经干了很长时间的记者,我记得在采访科学泰斗钱学森时,得一重要启示:宇宙是由不同的层次构成的,谈论某一事物,要把它置于某一个层次,而你视点要高于这个层次,就能更清晰地认识它。在赵朴老这里,我又得新的启迪:事物是可以做多角度观察的,可以正面看,可以反面看,还可以侧面看,看的面越多,获益也越多,就会渐渐步入达观透彻的境界。 

中国历史源远流长,上下数千载,其间令吾辈仰止行止的高山大道何止千百,军事的、政治的、文化的、科学的、人格的……这些高山大道,有许多重叠掩映之处;而赵朴老这座仰止高山,却是极具特色的。 

写到这里,赵朴老的神采又活现在我的眼前,与他相关的好几件故事又从记忆中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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